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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民日記:一個夢囈者的自白》


第二部 [曹伯衛的故事(二)]

    天很快就熱了,南京這個地方什么都不錯,就是氣候不好,住南京的人回憶說,在南
京只要備兩種服裝,一種是夏裝,一種是皮裝。還是5月初,就突然熱起來了,滿街的人
都穿起露胳膊的衣服來,上街一看,女孩子都穿上連衣裙,滿街都飛著一群群花蝴蝶。
    曹伯衛在屋里呆得時間長了,心里覺得悶,想出來走走。這些日子他被撤了職務,閑
賦在家反省檢查。因為老婆孩子還在蘇北,雖然說家也就是集體宿舍。他由著自己,漫無
目的地走,不一會見,竟然到了天馬證券所,看來他還是忘不掉這里。退一萬步講,怎么
就會輕易忘掉呢?他一個農家子弟,為了離開農村,少年時讀書,奮發用功近于偏狂,往
往是老爹半夜一覺醒了,他還在燈下讀書。餓得難受了,抓一個生紅薯吭哧吭哧吃下去。
大學畢業了,在南京也是一番艱難的磨礪,好不容易混到經理的位置,一心想干出成績,
報答提拔他的總經理,也把老婆孩子挪到南京來。哪想到出這個偏差,偏偏又叫汪見風揪
住了不放,落得如此下場,難道他十多年的奮斗就因此毀于一旦?想看心里一陣陣發酸。
    只聽車子聲響,一輛紅色的七成新的桑塔納開過來,進了院子,停在大廈的臺階下面。
他心怦怦跳起來,一個月前,這還是他坐的車,天馬證券公司就這一輛車,理所當然地接
他上下班。可是現在已經跟他無緣了。
    就在這時,他見三個人從大廈中走出來,曹伯衛的眼光直了,中間一個就是汪見風,
他滿臉春風。走在中間,左邊是一個男人,曹伯衛認出來了,是一位姓楊的超級大戶,這
人神通廣大,據說省里有他不少朋友,在華東這一片沒有他辦不成的事。曹伯衛知道,汪
見風一直瞞著他,自作主張,給他很多方便,可是人家老道,沒出事,哪像陳林一下子給
他捅這么一個大漏洞。現在汪見風可以放開手腳了。兩個人有說有笑,一定有一件好事在
刺激他們。汪的右邊是一個風姿不一般的小姐。她也在說笑,忽然柳眉揚起,抬起一只手,
似乎要捶汪見風,卻沒捶下來,只用蔥管一樣的指頭,在汪見風的肩上彈一下,如同蜻蜓
點水一般。
    汪見風看見紅色桑塔納了,他引他們走過去,司機打開門了,楊先生卻搖頭,朝另一
個方向招手,一輛銀灰色的奔馳600開來了,小姐先坐進去,姓楊的就讓汪見風,汪還是
要上桑塔納,姓楊的仰天大笑,一把扭住他,硬是把他塞進了奔馳,隨后自己也進車里。
于是,銀灰色的奔馳繞出院子,開走了,紅色桑塔納也空車跟在后邊。
    曹伯衛看見這一幕,心里不知是啥滋味,搖搖頭,徑直往前走。出了鬧市,就是一條
寬闊的路,兩邊俱是高大筆直的松柏,這就是南京一條有名的路,開建于民國初年。突然
前方出現一種奇怪的樹,數數有近百棵。這樹好似沒有樹皮,枝干虬拐曲彎,也沒有綠葉
子,似枯藤一般,卻開出一朵朵艷麗無比的花。曹伯衛站定了看,心里總是覺得躡蹺,哪
有這樣的樹,你總不肯相信,這如火如荼的花怎么就會從干枯的樹上長出來,造物主是不
是有心作怪,再看周圍,知道已經到了著名的雞鳴寺。心想,閑著無事,不如上寺廟看看。
    于是沿著路走,到了登山的臺階前,兩邊閃出兩個漢子,一個跛子,一個胳膊斷一截,
卻都是壯年,攔住他的去路。一人手執一個盆,伸到他鼻子底下,口里念道:“先生,做
做好事吧。”
    曹伯衛也不做聲,從口袋里摸出兩個一元的硬幣,當啷兩聲,摔進兩個盆里。兩人便
說:“菩薩保佑你.今年發大財。”
    曹伯衛冷笑一聲,說:“你們兩個把我的臉認認清,不要下山時又把我攔住。”
    他到了山上,看了大雄寶殿、尼姑庵,也無多少興趣。從后邊繞下來,樹木蔥籠,有
鳥在林子里啁啾。一抬頭,就看見了雞鳴古塔,他不知它建于何朝何代,只覺得它矗立在
山坡上,被煙霧蒙繞,很有點森然。此時夕陽已經迫近山頭,塔也染上血色,卻又不是一
味地紅,還透出一種紫色,飄飄裊裊,像是道家的袍子。
    他這么仰頭望著,卻見塔的最高一層出現了一個人,這人扶著欄桿往下看,又往上一
看。塔有9層,此刻塔上沒有第二個人,就這一人,他穿著黑衣服,所以特別地醒目。曹
伯衛心想這人倒有意思,一個人爬上塔,他在上面看景色和我在底下看,是不是一樣。那
人轉了個方向,背對著他,一會兒又轉過來,臉對著他這里。曹伯衛突然似觸了電一樣,
那人像一個人,像誰啊!陳林。不可能,他在心里叫道,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死了么,他
寫遺書給我,說要到另一個世界去,難道沒有去?他目不轉睛地看,像是他,個子不高,
頭部的側面輪廓像一頭鳥。是他吧,我就是壞在他的手上,要不然我能輕易被汪見風頂了
位子嗎?他身子顫抖起來。目不轉睛地看,卻又覺得不像了,似乎不是陳林,他比陳林還
矮一些,外表也不同。那人的背影拍到藍天上,像一頭黑鳥。他干嘛,要飛走嗎?曹伯衛
眼酸了,便用手按了按眼珠,心想我就在這里守著,等他下來再辨清楚。
    他回過頭,不遠處有一條石凳,走過去坐下。卻聽到一聲悶響,像是一個軟沙袋從高
空墜下,掉到了地上。他朝四周看,沒有什么呀,可是那響聲仿佛還貼著地面匍匐,一時
不散。他便抬頭看塔,塔上的人不在了,他到哪去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藥力一般在他體內擴散開,他站起來,向塔走去,越走越快,到最
后幾乎是跑了。他看見了,一團黑色的物體,落在草地上。他的腳步又慢下來,是一個人,
就是剛才還在塔上的那個人。他四肢分開,軀體貼緊了青草,好像要同土地擁抱親吻。他
的臉側向一邊,眼珠進出眼眶,血從七竅中流出。已經死了。
    曹伯衛一眼辨出,就是陳林,那股氣息太熟悉了,就是命落黃泉也沒有多少改變。但
他的外貌卻有變化,本來凹的鼻梁現在直挺起來。莫不是他作了整容?他寫信騙過了我,
但他還是死了,另一個世界把他召喚去了,只不過拖延了時間。那是一封對他的命運作預
測的遺囑。那段時間他上哪去了,法院和我們到處找他,他藏在世界的哪一個隱蔽的角落
里?可是他最后還是讓死神找到了。
    曹伯衛突然感到恐懼,急叫起來:“來人呀,有人跳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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